“真該帶你和我一起回來，要不是怕耽誤你們如膠似漆會遭天譴，我肯定帶你領略家鄉的大好河山……”

電話裏，冉然正驕傲地喋喋不休，各種顯擺暑假的豐富多彩，興奮的聲音大到明月不得不拿離耳邊。

“一猜你就樂不思蜀了，要是在家無聊你肯定早就和我煲電話粥了，還能等到現在？”終於等到冉然絮叨完，明月控訴道：“我算是徹底把你看透了，玩得正嗨的時候，直接把我忘到九霄雲外。”

冉然不滿地怪叫：“你個不解風情的死鬼，我怎麽知道會不會打擾你和安翊的好事啊！”她很是雞婆，完全像過來人的語氣說道：“年輕人嘛，整天膩在一起是可以理解滴……”

“再胡言亂語我掛電話啦！”

“別別別，開玩笑別當真嘛，再說了你還沒給我最新情報呢。安翊挺好的吧？你們相處得如何，是幹柴烈火還是循序漸進？”

其實，明月也不知道安翊過得好不好，樓下黃色的跑車停在那裏一周之久，它的主人從那天起再沒出現，也沒發來一條短信，好像從她的世界徹底消失一般。

她的手指在護欄上收緊，應該覺得如釋重負才對，可明月總有悵然若失的感覺。

難道是習慣嗎？習慣他每天的陪伴，習慣他笑容似陽光的燦爛，習慣他準備的每一餐，習慣他恰到好處的語言……

可明月沒有權利放任自己的習慣，沒有資格沈溺在現世安穩之中，若不是太晚邂逅，若不是她心如死灰……

明月搖搖頭，要是沒那些如果，她又怎會闖進別人的生活？或許是上帝的捉弄，成就了很多緣分的交錯，無論是註定還是人為的結果，從相逢的一刻便無可救藥地糾纏在一起。

既然命運之輪開始了轉動，那她只能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，人生從來就沒有反悔的餘地。

所以現在！是時候該換她主動了吧？！

撥通安翊的電話，幾聲忙音之後，“餵，您好！”一個溫暖的女聲傳來。

難道安翊還在生氣不肯接電話？

他不至於這麽小氣吧？

但萬一他來真的呢？

誰讓她那天確實有點過分了呢……

……

明月腦海裏盤算出各種可能，忐忑的感覺真讓人不爽。

“您還在聽嗎？”對方溫和地問。

明月趕忙回答：“我在聽，請問安翊在嗎？”

那個聲音告訴她：“在的，只是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，謝謝。”通話結束的時候，她面色凝重，盯著玻璃桌面若有所思。

金燦燦的陽光籠罩著她，似懷抱給她心安的感覺，明月忽而一笑，你也覺得我應該去看看他，對嗎？

半小時後，計程車在別墅區附近停下，明月走下車，向裏面走去。

別墅區裏僻靜清幽，道路兩旁的花卉盛開得恣意張揚，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花香。翠綠的樹木釋放出充足的氧氣，如此美好令人心情舒暢，明月的步伐也輕快了許多。

四層建築的門前，明月駐足仰望別墅，視線劃過每扇窗戶，她知道安翊就在這裏，甚至可能正躲在窗簾後面偷偷觀察她也說不定。

深吸一口氣，明月上前按下了門鈴，可視門鈴沒有回應，別墅的門直接從裏面打開，明月下意識退後半步，詫異地盯著迎面走來的中年女人。

“您是明月小姐吧？”身穿素色衣服的女人在她面前站定，臉上掛著親切的笑意。

這樣的距離恰到好處，給人很舒服的感覺，不會太疏遠，也不有太靠近的壓迫感，明月含笑點頭，她知道這位就是剛才電話裏溫暖聲音的主人。

“我們剛剛通過電話，我是吳媽，總聽安翊提起明月小姐，今天見到果然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。”

吳媽的讚美之詞讓明月有些害羞，她乖巧地說：“您叫我明月就好了！我也一直很想見見您，安翊和我說吳媽對他特別好，就像親人一樣的。”

很奇妙的，明月由衷地喜歡吳媽，她的笑透著寬容和安寧，難怪安翊對她關心。

“好啊好啊！”吳媽喜不自禁地連連點頭，越看對明月越滿意，頗有婆婆看兒媳的相似之感。

“吳媽，我想去看看安翊。”明月目光清澈，關切問道：“他好些了嗎？”

“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，我馬上帶你去。”吳媽拉起明月的手走進別墅。

一樓是寬敞明亮的大廳，十幾個傭人模樣的人身著統一的服裝站在很顯眼的地方。

被吳媽牽著手的明月打量四周，這裏的裝修陳設都頗有歐美風格，處處彰顯著主人的財力和品位。

一路上，每走幾步就有侍者對吳媽恭敬點頭，可見她在這個家裏地位不低。

直到二樓，明月才長舒了一口氣，雖然這裏似宮殿般富麗堂皇，可是太安靜了！每個人都謹小慎微，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，安翊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嗎？難怪說起以前的事他的眉宇間總有化不開的落寞，原來並不是她的錯覺……

“二樓是傭人房，安翊的房間在三樓。”見明月眼神恍惚，吳媽腳步放緩，溫和拍拍她的手，親厚地說：“安翊這孩子很討異性喜歡，可能別人看起來都覺得他是多情的男生，其實你是第一個來到這裏、也是第一個常被他掛在嘴邊的女孩子，我也第一次見他每天都興沖沖地往外跑……”

“……想必你也能夠理解，他的父母太忙碌，幾乎不能給他普通人家小孩該得到的陪伴，所以這孩子渴望溫暖的同時又害怕失去……”

明月靜靜聆聽，吳媽語重心長的言語似乎令她有所動容。

吳媽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，見明月並沒有不高興，她才繼續說：“吳媽是真的喜歡你，盼著你和安翊能真正走到一起才多說幾句，希望你不要生氣才好。”

“怎麽會呢！”明月停住腳步，鄭重地說：“您這麽關心安翊，我替他覺得慶幸，您對我說這些話說明把我當成了自己人，我開心還來不及，又怎麽會生氣呢！”

“安翊果然沒有看錯人，你是個好孩子。”吳媽很是欣慰，她和明月繼續往上走，回憶著說：“幾天以前，好像就是我從醫院檢查的那天晚上吧，安翊回來的時候渾身濕透，怎麽問他都不肯說。那之後他再沒出過門，反倒留在家裏陪我。表面看起來沒什麽不一樣，但他比以往更沈默，我知道可能是和女朋友鬧別扭了。過了兩天，我身體恢覆了一點，他卻病倒了，高燒近四十度……”

簡單的敘述中，明月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，安翊生病果然和她有關，要不是因為那次爭吵他就不會離開，更不會在雨中徘徊到晚上才回來。

“告訴你這些不是想你為之困擾……”

站在三樓的樓梯口，吳媽對低頭自責的明月說：“安翊這孩子好面子，等會兒他要是態度不好，你別和他計較，對你啊，他的壞脾氣繃不了多久。”

明月無法拒絕一位長輩善意的懇求，迎上吳媽殷切的目光，她調皮一笑，“我保證打不手，罵不還口，秋後再和他算賬。”

吳媽放心地松開明月的手，“他在最裏面的房間，快去吧，他肯定早就迫不及待想見你了。”

明月望向走廊的盡頭，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
吳媽鼓勵似的拍拍她的肩膀，識趣地先行離開，爭吵過後，無論誰錯誰對，先選擇結束冷戰的那個人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氣吧？

……

陽光透過對面的窗，斜斜灑在雪白的墻壁，寂寂無聲的走廊，安靜得壓抑，

靜得聽不到她腳步的回響。

白色的房門緩緩打開，又在她身後緩緩關上，明月站在原地，並不急於靠近。

床上的人雙眸緊閉，應該是在熟睡吧？

看著白色薄被下的安翊沒有起伏的胸口，明月的呼吸變得急促，很少有人知道，她痛恨這種感覺，那是死亡一般的感覺……

從她再也感覺不到浩熙的心跳的那一刻開始，明月就對逼近窒息的沈寂有所畏懼。

晴朗的今天，如墜冰窟的寒意從心底蔓延，她突然急切地沖了過去，半跪在床邊，掀開被子的一角，明月的手覆在安翊空空的手腕上，直到感受到他沈穩的脈搏，她才如夢初醒地起身，唇邊扯出一抹苦澀的笑。

如果浩熙像他一樣只是睡著了該有多好？無論多久，我都會為你守候……

明月的目光停在他潮紅的臉上，太多的感情交織在眼底，覆雜得毫無頭緒。

安翊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雙琥珀色的眼睛——悲哀的、痛心的、克制的情緒糾纏在一起，卻在瞬間全部消匿不見，令他幾乎懷疑是自己的錯覺。

明月一言不發，淺笑著俯視他。

他亦凝住她，眼睛一瞬不瞬，啞聲說：“你……怎麽會來。”不是詢問，更像是自言自語，聲音平靜得沒有起伏。

“來看你啊，不然難道是來看吳媽嗎？”

說話間，明月好心替他倒杯水，卻看到和她同款的手鏈被隨意放在桌子上，她背對他，垂眸勾起冷冷的笑，現在是什麽情況，急於和她劃清界限？

回到床邊的時候，明月神態如常地扶他坐起來，坐在他旁邊看著他沈默著把水喝下。

“你生病的時候蠻乖的嘛！”明月接過杯子的同時笑吟吟調侃他，“兇巴巴的時候又特氣人。”

安翊面色冷清，不作回應。

“吶！就像現在，有點精神就開始氣人了是吧？”她嘆息地抱怨，眸光閃爍著楚楚可憐。

“你已經看到我的狀態了，是不是如你所願？”他語帶嘲諷，眼神冷凝，“是不是在暗自竊喜？忍著多難受啊，想笑就笑出聲吧，我現在又不能把你怎麽樣……”

“冉然讓我向你問好，就當作我是為了轉達這個才專、程過來的吧。” 特別加重了“專程”二字的語氣，她笑容無懈可擊，帶著疏遠的距離，客套十足說道：“你好好休息，我就先告辭了。”

安翊還來不及反應，明月已然起身，仿佛不經意想起了什麽似的：“哦，對了，公寓鑰匙我會快遞寄給你。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抱歉，同樣的話我不喜歡在對方聽清的情況下再說第二遍。”

“抱歉，同樣的話我不喜歡在對方聽清的情況下再說第二遍。”

“是分手的意思？”安翊如見鬼一般。

靜靜地、靜靜地凝望他，好像初見時的冷漠淡然，明月揚揚左手，金黃色的鉆石閃耀在手腕，她的眉宇間是孩子氣的得意，似乎對安翊尷尬的表情頗為滿意，堂堂的明月怎會讓自己一直處於下風呢？

“這個到時候也一並寄給你，我對它還沒審美疲勞，所以再借用一段時間！”她瀟灑擺手，不帶一絲留戀，似乎不是在告別，而是即將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，“那就再見嘍！”

明月轉身的瞬間，安翊身體突然前傾奮力抱住她的腰肢，強烈的恐懼讓他不敢有絲毫松懈，他害怕稍一松手，明月就會翩然離去，從此再也找不到她的蹤跡。

“安翊，放手。”長發遮住明月的側臉，她的手垂在兩邊。

“不可能！我不會給你逃離的機會。”他的胳膊賭氣似的收緊，勒得明月哭笑不得。

“是你不冷不熱趕我走的……”明月想推開他的手，想不到身體虛弱的安翊比她力氣還要大，“何必又說這些呢？”

房間關著窗，冷氣開到剛好適合發燒病人的溫度。

安翊的掌心火熱，透過T恤衫灼燙她的肌膚，他的臉貼在她的腰際，輕聲呢喃著：“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舍得你走……你知道的……你知道的……”

那脆弱的語氣，不是他這樣的天之驕子該有的東西！

“要不是親眼看到，我還真的不會相信！”一遍遍撫摸安翊空蕩蕩的手腕，語氣有些幽怨：“你要求的我做到了，而你忘了自己的諾言。假如它真的戴在你的無名指上，你是不是也會一怒之下把它丟掉呢？”

“對不起！我真的是氣糊塗了……”

若有若無嘆息著，明月挫敗搖搖頭，只得妥協：“我不走，你先放開好不好？”

手上的力道終於放輕，安翊的胳膊仍小心翼翼圈住她，不給她掙脫的機會。

當她轉過身，迎著安翊脆弱的眼睛，明月的心為之一顫，不由自主地觸碰他如墨的黑發，柔軟的質感驅趕走內心淡淡的惱意，只有隱約的滿足洋溢在心間。

血液流得異常緩慢，他癡迷地仰視她，貪戀地想把她變成自己專屬的月光，再也沒有人可以覬覦，再也不用擔驚受怕著失去！

“答應我，永遠不要離開我，好不好？”

祈求地望著明月，在感情世界裏，安翊可以放下所有驕傲，心甘情願變得渺小，只要她不會逃走，只要她在身邊就好。

臥室靜得仿佛可以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，明月蒼白著面孔，潔白的手指顫抖地插進他的發間，看起來比安翊更像是病人。

此情此景不正是她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嗎？當安翊再也離不開她的時候……

為什麽非但沒有喜悅，反而有濃濃的惆悵籠罩在心頭？

“不可以嗎？”

久久等不到回答，安翊平靜垂眸，眼底強烈的光芒一點點黯淡，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一般，雙臂失去了力氣，頹然下滑，如同拉著他一起下墜，墜落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中。

不知為何，明月竟然對安翊的絕望感同身受！和死別同樣殘忍的只有生離了，或許在安翊看來，他和她之間也就止步於此了吧？

就在安翊的心即將跌入谷底的時刻，沁涼的手抓住他的胳膊，他震驚擡頭，只見明月坐到床邊，她對他說：“又要放手？你似乎經不住一點考驗。”

她拉著安翊的手，讓他重新抱住自己，輕聲在他耳邊嘆息：“我們的命運已經交織在一起，誰也不能輕易逃離……”

下巴抵在安翊的肩膀，明月悲憫看著遠方，她終究沒說出口，有些糾纏，到死方休。

窗外是湛藍到沒有一絲雜色的天際，如同被滌蕩過的純凈美好。

明月不知道，究竟她所憐憫的是安翊，還是自己，亦或是變化多端的殘酷命運？

也許撥動命運齒輪的是她，可控制其走向、能讓它停止在某個地方的卻不是她，未來無法預知，有時甚至連自己的心都不受控制，或許包括孽緣在內的很多緣分和相遇，真的只有其中一人呼吸驟停的一刻才算終止！

死亡，令許多人敬畏，但對某些人而言，何嘗不是解脫，他們的心中期待在另一個世界的再度相遇，會把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牢牢抱緊，不再失去。

人總是這樣，看不到此時擁有的，懷念已經不在的，渴望還未得到的，一如明月，與安翊相擁，思緒仍不受控制地游離，感受他的溫度，感嘆聞不到昔日梔子花般地沁人香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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